向过度医疗“开刀” ——一位科室主任的医疗改革样本

2013-05-30 11:54 来源:法治周末 作者:汲东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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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2年出生的刘超,是一名医生,也是江苏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内分泌科的主任。

2011年,刘超在科室内部定立了一条“军规”:“拒绝回扣。”一年后,科室再立“新规”,直指敏感话题“过度医疗”。

医生开处方“吃回扣”,以及医生对病人进行过度的医疗服务,是近年几乎“人人皆知”却难以根治的现象。

在不少人看来,要拒绝过度医疗,至少要逾越三群人设下的“坎儿”:想赚钱的医院,包括医生;拼命卖药的医药商;甚至是“生怕医生不好好治病”的病人。

也正是在如此情形下,刘超还是把过度医疗“推上了手术台”。一场在科室内进行的改革开始了。

不能光听病人的

在他看来,“国家也有相关的政策,但是现在一些医生在做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合理了”

5月15日早上6点半,天已大亮。一楼的挂号窗口早已开始忙碌。在每周一和周三的上午挂专家门诊的病人,通常会比平日里多。

这两个上午,刘超坐诊,他是国内甲状腺和糖尿病领域的知名专家。挂刘超的号,需要15元。而在江苏省人民医院,科室主任的挂号费通常在百元以上。

和以往一样,刘超每天也会早早地进入忙碌状态。6点50分起床,驱车开过好长一段路程,7点半交班之前到达医院。

然而,与医院的忙碌情形有所不同的是,刘超几乎日日如此忙碌。他常常凌晨以后才睡觉。

业余时间,刘超把不少时间花在了博客上。他的博客“超人在线”自2006年创建以来,已有163万人的访问量,发布博文5000多篇。文章类型从“情感避难所”到“医护聊天室”,刘超作了清晰的分类。“我是一个习惯记日记的人。自从有了博客,博客就成了我的日记。”刘超说。

尽管因为公开宣布向过度医疗“开刀”,刘超已经接受过南京媒体的一些采访,但在前来问诊的病人中,这显然还不为他们所知。

法治周末记者了解到,前来求诊的病人大约一半是从外省慕名而来。他们中,绝大多数看中的是刘超的医术。

不过,很多病人留意到了刘超开出药方的价格。“开的药也不贵,都是价格平平的药。”在候诊室外,一位带着北京口音的女士说。

通常,刘超的门诊从早上8点开始,直到中午看完所有的病人结束。15日这天,截至上午10点半,有69个病人挂上了号。早上9点前抽过血的病人,在11点左右化验结果出来之后,就可以排队就诊了。这样,他们只用一上午就可以看完病,下午就不用再来了。这是刘超设计的流程。

问诊过程中,刘超和每个病人都有交流。在结合病例情况和最近的检查结果后,刘超会向病人询问病情,告知病况,解释用药规范。

通常,他为病人一次性开的药不会超过5种,防止有太多的药剩下。他认为,“超过3种联合用药,倘若没有效果就可以考虑换药了”。

说起拒绝过度医疗的具体操作办法,刘超强调:“我是医生,要治疗病人,我一定还是以治疗效果为导向的。我不能只限制医疗费用,不考虑医疗效果。我是要在有效果的情况下,希望能为患者尽量省钱,尽量少用药物、少用检查。”

比如,刘超的科室里对于糖尿病并发症的检查方案就有几套,医生根据病人的需求,为病人选择检查方案。

最终选择怎样的治疗方案,选择权在病人手中。但医生会解释每种方案的利弊,比如花多少钱,用什么药等。

在实践中,刘超的拒绝过度医疗目标简化成了4个原则——拒绝低标准的住院收治、拒绝不必要的检查、拒绝不必要的药品处方、拒绝不必要的输液。

除此之外,刘超在科室内部提出了一些可以帮助实施“合理诊断、合理治疗、合理用药”的操作规范。在他看来,“国家也有相关的政策,但是现在一些医生在做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合理了”。

刘超并非感觉到“不合理”的唯一医生。

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心脏中心主任胡大一曾公开表示,现在不少医生问诊三句半,立刻就让病人做CT、造影、核磁。事实上,这些检查的成本高、创伤大,还可能增加致癌的风险。

而在江苏省中西医结合医院进修的社区医院也感慨,相比一般的导师,刘超对医生的素质要求很高。

在5月16日的查房过程中,刘超重申:“药对于医生来说就是武器,医生要了解自己手中有多少武器,有哪些武器,才能做到用得适宜。”

刘超认为,拒绝过度医疗并不只是为病人省钱,也是为了避免国家医疗资源浪费。对于有些病人主动要求多开药的行为——因为公费或者医保可以报销,刘超说:“别的医生会这么开,但是我肯定不会这么开。”

在刘超的科室,有时医生会受不住病人的软磨硬泡,怕闹矛盾就给病人多开药。这往往会招致刘超在开会时的点名批评。

“本来用1支胰岛素就好了,怎么用了3支呢?不会用完了再去拿么?”刘超说,“不能光听病人的。”

拒绝回扣之役

南京市某公立医院的一位医生甚至给自己建了一本账,靠画“正”字对自己开出的药做统计,为了防止医药商给回扣的数额不对

对于刘超来说,在拒绝过度医疗的过程中,强调具体操作是一个方面,另一个方面是培养年轻医生的品格。

2011年2月28日,江苏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内分泌代谢病院区建院,成为一个专科院区。刘超带领的内分泌科室在2010年完成了人员重组。团队人数增加了,队伍也比较年轻。重组后,刘超就带着这样一支队伍直奔自己的改革梦。“拒绝回扣”的工作目标也就是在那时提出的。

“我要求我科室的所有医生都拒绝回扣,这一年下来他们都做到了。”2012年,刘超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如是说。

“医生收回扣是会影响到他所开的处方。比如,医生开一盒药,医药方会给医生一盒药的提成,开的多就拿的多。”刘超告诉法治周末记者,“事实上,这也不光是钱的问题。这种收回扣,会把我的医生带坏,这很麻烦。”

刘超担心,在暴利的诱惑下,很多医生吃回扣如同吸毒成瘾,很难主动戒断。随着收回扣数额的增大,医生的胃口也容易被喂大。

“现在的队伍这么年轻,如果真的是为了钱,那以后不会成为很好的医生。”刘超常对年轻医生说。

相较于制定严格的科室规则,刘超更倾向于平日里对科室医生的言传身教。

法治周末记者第一次见到刘超时,他正匆匆从会议室走出来。“不好意思,你再等我会儿……”

在一些短会上,只要刘超有时间参与,他通常会点评。医德一词被他频繁提起。

科室里的80后医生徐书杭告诉法治周末记者,科室里已经形成了不收回扣的风气。他也遇到过医药商主动给回扣,但都以“以后再联系”的理由委婉拒绝了。

事实上,不管医生们的反应如何,刘超对于控制回扣还留了一手。

“如果我发现有收回扣的现象,我就从源头上把那家药商的药停掉。我不会拿医生怎么样。这一招通常很有效。”刘超说。

在刘超的记忆里,医生收回扣的事情,上世纪80年代就有了。“那时候,我才刚参加工作,因为CT检查这个技术也很新,所以病人做的也比较少。在医院里,医生开一个CT检查的单子,都会有人给回扣。如果是过度的检查,拿回扣我是赚到钱了,但是国家的资源被浪费掉了。比如说做一个不必要的检查500元钱,你只能拿到5元的提成,整个500元钱都浪费掉了。”

然而,相对于刘超科室的“主动拒绝”,还有很多医生仍旧想在回扣上赚些甜头。

一位曾在辉瑞公司(一家跨国制药公司)工作的陈姓员工告诉法治周末记者,吃回扣是很多医生办公室里公开的秘密。尽管大家都不会讨论,但是彼此心照不宣。

在和科室里的年轻医生聊天时,法治周末记者还听说,南京市某公立医院的一位医生甚至给自己建了一本账,靠画“正”字对自己开出的药做统计,为了防止医药商给回扣的数额不对。

有数据显示,超过半数的医生表示曾有过接受药品回扣的行为。而我国刑法也对医生吃回扣的行为定罪处罚作出了明确规定。

今年1月,卫生部表示,将加强对医院的监管,推进取消“以药补医”的公立医院改革和药品集中招标采购制度,破除医生收受回扣行为。

但在法规、监管都不断趋严的情况下,让医生彻底告别回扣还显艰难。有知情人士向法治周末记者透露,医生收受药品回扣早已不是秘密,给院领导和医生的回扣早已被药企计算在药品的成本当中。

身为医疗圈子的一员,刘超深知,自己改革触动了许多人的“蛋糕”。但他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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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 赵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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