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工作日的一天,上海还在连绵的阴雨当中。我们来到了上海一家社区医院的急诊大厅。因为天色灰暗,大厅里的采光全得靠那种医院里才有的明亮的灯光。而病人通常都是拿着雨具进来,尽管一直有保洁人员在用拖把拖地,但走起路来还是湿漉漉的。
120送进来的老人
这家社区医院的急诊大厅,说是大厅,其实是一个T字型的宽过道,宽度大约可以横在过道上摆一张加床,留出三个行人的空档,这倒不是目测,而是据这里的大夫说,春节前急诊病人最多的时候,大厅里确实就是这样摆的,用几块屏风一挡,就等于多一间留观室了。
T字的交叉口,是急诊挂号台的所在。急诊挂号的窗口和预检台在一处,看起来是新改造的,透明的玻璃罩罩住了柜台。玻璃上印着许多文字,蓝绿色的印刷体很醒目地写着“抢救病人优先”,下一行则是,“钱款当面点清”。
玻璃后面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护士,她是负责预检挂号的,白色的对襟护士服外面披着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开衫,看过去,一身衣服都有不错的面料材质,和这间装修才一年的急诊大厅一样,很新、很整洁。
高高的预检柜台正好挡住这个小护士的身体,刚好露出一顶雪白的折叠式护士帽。
“医生,帮忙挂个号。”一个30岁出头的男子伏在挂号台上说。
“什么病?”护士问。
“老婆生孩子刀口疼。你随便给我挂个号就行了。”男子说。
“号怎么可以随便挂!你这个人怎么自说自话。”这个小护士说话很有特点,利索,像开机关枪一样。
“啥事体?”边上正好走过一个穿医院收银制服的中年妇女。
“老婆生孩子刀口疼。”男子又说了一遍。
“生孩子刀口疼嘛是正常的。”收银员搭了一句。
“疼了要一年了。”男子讲。
“噢唷,这个,不过刮风下雨会疼也是正常的……”收银员一面讲一面往办公室门里走进去了。
“号没有随便挂的,妇产科还是外科?”小护士强调了一遍。这个男的听完有点犹疑,但不知道为什么人却跑开了。护士见人走开了,也没有追问,继续和旁边的同事打趣。
预检台前永远是车水马龙,小护士一会儿是工作状态,丁是丁卯是卯,非常爽气利索的角色;一会儿又和来往的同事们打打朋,逗逗乐。
大概12点敲过,一部闪着蓝色光晕的救护车骑上了急诊大厅前的通道,车停好,先下来的是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,他们打开车门,准备放担架下来。小护士按开了抢救室的移动铁门,对里头叫了一声“救护车来了”,便跑去门外接应。
担架上抬出来的是个昏迷的老人,看样子骨瘦如柴,身体虬曲在担架上,鼻子上插着蓝色的塑料氧气管子。随车下来的还有两个家属,看起来是一对母女,她们也慢慢跟着担架往急诊大厅走,两个手里各提了不少包裹,看起来是准备好的,预备好要让老人住院了。
两个工作人员把老人转移到平板推车上,医生出来将推车一溜送进了抢救室里。抢救室就在预检台的边上,它的大门是带有密码锁的移动门,一般人不得入内。抢救室里除了急救床外,还有ESU——急诊重症监护室,总共有6张床位。听值班的医生说,今天还有个颅内水肿的病人刚刚住进去,内科的大夫们正在开会商讨对策。
病人进了抢救室,那扇电动闸门就悄无声息地合上了。被门拦在外面的母女正提着满手的东西和急救车的司机结账。“要170块啊?阿拉上趟去江湾医院也就170块呀。”女儿跟司机抱怨。“这个都是按规定的,又不会多问你要。”司机拿出一本单据开始写起来。
这边是刚刚送进来的,那一边正好从电梯里下来了一部轮椅车和一家老小,是一位出院的老人。病人家属推着轮椅上的老父亲。老人是一把年纪了,头上戴着帽子,脖子上围着围巾,穿着厚实的棉裤。他的儿子看起来也有50、60岁,身边的则是儿媳妇和看起来已经20多岁的孙子、孙女。他们手里也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,还有几张小凳子,老人的儿子说,凳子是自己家带来,轮流陪夜时凑活着睡觉用的。
急诊室大夫老钟
预检台的侧面正好对着急诊内科的诊室,因为这是一家社区医院,大部分的病人都是附近的居民,所以急诊内科基本上是急诊大厅里最繁忙的诊室之一了。
中午12点多,虽说是午饭的钟点,但内科诊室门口还有两个病人在站着等候,诊室外的长凳上还坐了两三个。
“下一个是侬,再下一个是我。”把在门口侯着的一个老太在跟前面那个病人打招呼,想要厘出顺序,同时也是讲给身后的人听,不要插到她前面去。
诊室里传出了医生老钟的声音:“晚上小便多不多?”
“医生问你有没有小便?”陪着病人来的家属又重复了一遍老钟的话。
“不多。”病人回答。
“胸闷不闷?”老钟又问。
“医生,他老是说他喘不过气来。”家属补充回答。
没一会儿,这位病人家属便搀扶着老人出来了,门口侯着的病人很快补充了进去,与此同时,又有新的病人拿着病历卡向里张望了。
“这几天病人比较多,主要是因为天气关系,最近阴雨连绵,又是降温,心血管疾病的发病率比较高,你看晴空万里的时候,医院里的人也会少许多。”老钟后来告诉记者,通常中午是医院相对比较空闲的时间,但最近因为疾病发病率高,所以连续好几天老钟都没准时吃上午饭了。
别看这会儿老钟在气定神闲地给人看病,今天上午他可忙坏了。老钟是科室里的业务骨干,除了要坐急诊外,今天抢救室需要有心肺复苏的也要他到场,而观察室遇到疑难的也要他去帮忙。
早上7点半准时坐进办公室到现在,老钟还没能喝上一口水。此时他工作案的最里侧搁着一个饭盒,那时11点半护工给他打来的饭。搁了快三刻钟了,老钟也还没掀开盖子看一眼。最后那个饭盒后来是到下午2点多老钟才有时间吃的。
“也就吃了5分钟,病人就又上来了,好像也就断档了这5分钟。”下午4点老钟下了班,老钟提了一袋子资料把记者领到了休息室,简短地聊了聊。那袋资料是他一会儿要去批阅的病历卡,工作的八个钟头里他基本没办法去办公室批准些病历,只好占用下班的时间了。
说起下午2点的那五分钟,老钟意犹未尽,那5分钟对他来说可宝贵了,他不仅扒拉了几口午饭,还上了一趟厕所,续了一杯茶。
“我如果中午要吃饭,需要别的医生帮我一下,但这两天基本上大家中午都很忙,即便饭打上来,你也没办法动筷子。就像今天,我从上午7点半坐到下午2点,没有喝一口水,关键是没法上厕所。”老钟说。“能和病人说等一等吗?”记者问。“我们一般不好意思让病人等,你出去跑一趟,门口的队就长长一溜,病人会有情绪,我们也理解。所以只能见缝插针。
美国医生有一个说法,急诊室医生就像工蜂,一点都没错。”老钟讲这些的时候语速很快,能连续讲很长一段话没有停顿。
“我是已经有5年没有休假了,旅游对我们这些急诊医生来说太奢侈了。实在是没办法休假,因为缺医生,我们科室就这么点医生,你要是出去休假,就要有人来顶你的班,现在是没有人来顶你,一个岗位一个人,你不在就意味着别人下了班要还要继续上你的班,别人也吃不消的。”老钟一面说,一面看了看表。
老钟是十年前从北方调到上海开始做急诊的,这十年里孩子十岁了,但他说自己从没时间去关心过孩子的学业。今年是他时隔五年第一次回老家探亲,因为家里的老人病故了,领导才特批他回去的。
老钟的班是早、中、晚三班倒的,他跟记者详细讲了讲排班的情况,因为错综复杂,听不太明白,老钟的意思其实是日夜颠倒的排班是家常便饭。
老钟说,这家社区医院和上海其他的医院一样都面临医生紧缺的问题,按照这个急诊室的病床数量,合理分配应该至少要有14个医生,但现在连科室主任算进去才11个,去年最少的时候才8个医生,以至于一次排班要排12个小时才能排圆了。
老钟给记者提供了一个数据,这家社区医院的急诊量日接待量平均大约是200人次,一个八个小时的排班一共只有8个医生,而就在春节前的上个就诊高峰期,日均接诊量超过了1200人次,也就还是那8个医生。那样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老钟也说不清,他反复讲了一句,“要当医学生,超负荷工作的问题不避免,到哪儿都一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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