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尹佳
9元，这是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尹佳的门诊挂号费。在中国内地，如果一个患者严重过敏，求助的就是像尹佳这样的医生。今年年初，尹佳获得过敏专科医生职业生涯的最高荣誉——美国2010年度“国际杰出过敏医生奖”。在北京协和医院乃至更多的大医院，优秀专家的价值和服务价格的巨大落差，让人觉得“好医生不值钱”。
一边是“好医生不值钱”，一边是老百姓看病贵，中间则是高值的耗材、离谱的药价、昂贵的检查。“中间环节真不少，医患怨气都不小。”2011年两会召开之前，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青曼丽医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：“提高挂号费，是很多医生的呼吁。”他们的愿望会实现吗？
专家挂号费12年没动过
《不能获得全国500万医务人员真心支持的医疗改革难以成功》，2008年，尹佳的这个实名帖子在网上蹿红。据说某门户网站转载后，点击跟帖数量短时间内达到了8万多条，创下了同类帖子点击率的历史新高。
在这个帖子中，尹佳直言不讳地说，中国大多数医生在超负荷工作，由于挂号费和手术费低廉，而且多年不调整，医生不能从自己的超负荷劳动中获得应得的、能够维持其有尊严生活的合理合法收入，使部分医生去追求药品和器械回扣等不正当的收入，影响和损坏了中国医生的声誉。如何扭转局面，她提出了7条建议，首当其冲的就是提高诊疗费：“提高挂号费、手术费，让医生从自己的劳动中获得合理收入。医生从医疗服务中获得合法收入，能敦促医生努力提高技术，只有受病人欢迎、医术高的医生才能获得高收入。”2010年年初，温家宝总理邀请基层代表座谈，尹佳有幸获邀，向总理直言心声。
日前，记者再次来到尹佳位于北京协和医院门诊楼4楼不足5平方米的办公室采访时，她强调的依然是提高医生的挂号费、诊疗费。
“手术费、诊疗费要适当提高，这在医改政策里提到过，但直到现在还未启动，北京市的收费价格还是按照1999年的标准。”据尹佳介绍，她们科室医生不足10人，全年总门诊量近1万人次。每个大夫每周要出4天门诊，平均一天要看五六十个病人，最高峰时要看80多人。“当然，有相当一部分是来复诊取药的，但即使复诊取药，医生也要根据病人的情况作出评估，评估得越细致对病人越好。但医生心有余力不足，即使这样超强度超负荷看病，很多病人还抱怨挂不上号。”
尹佳说：“一个大夫如果认认真真地看初诊，一上午15个患者就很饱和了，加上复诊取药的也不应该超过30人，因为医生要询问、评估。我们的患者中90%是外地人，比如一个患严重哮喘合并其他病症的病人第一次看病，应该至少一刻钟时间，这样一上午4个小时，最多看16个病人。医生要找出原因，就得仔细询问，若时间太短，看病质量肯定上不去。若是复诊，像是过敏性鼻炎，比较简单，但是要写规范的病历、开皮试化验单，至少也得10分钟。医生看初诊病人和复诊病人付出的精力相差很大，但挂号费都一样。以前挂号费有一部分要交给医院，现在为了鼓励医生看病，北京协和医院把挂号费全部给了医生。”目前，北京市各医院医生的挂号费都是执行1999年制定的价目表：分为5元、7元、9元、14元。而在北京协和医院周围，一碗牛肉面是16块钱，一次证件快照20块钱。
和尹佳同一科室的年轻医生青曼丽说：“提高挂号费，可以体现医生的价值。别以为做医生很轻松，说的那几句话也就值几块钱。但这简单的一句话，医生要付出多少年的努力和心血才有底气说出来呀。医学生培养的成本多高呀。现在我们每天都得抽时间看学术的东西，一天不看就会觉得心慌，不敢看病。”
看病越细，收入越低
“医改应该设计按照医生劳动量来收取诊疗费的机制，根据病情复杂程度来设计收费标准，包括门诊和病房。”尹佳说，很多国家的医生诊疗费都是后收取的，复杂的病情可能三四百美元，而一个简单的病例可能只需要50美元。“在我们这种不分病情轻重的诊疗收费方式下，医生看病越细收入越低。大家都想看简单的病例，积极性不高。”
价格背离价值，而且不分病情轻重一刀切的诊疗费还导致了病人盲目就医，“全国人民上协和”，而基层医院确是门可罗雀。尹佳说：“经常遇到一些让你哭笑不得的病人。一位患严重哮喘的农村患者，吃头孢类抗生素4个月。问他为什么吃这么长时间的抗生素，他说村医让吃的，而且吃了就不喘了。这造成他的病情更加复杂，因为长期服用抗生素导致了很多系统性问题。还有一位病人是从陕西来的农民，患十分常见的过敏性鼻炎，他说当地县医院看不了，要来北京看。我问他到县医院去看过没有？他说没去过。问他谁说的县医院看不了？他说都说看不了，只有这儿能看。”尹佳说，这种病人并不少见，背后的价值规律耐人寻味。而一些业内观察家认为，原本应该用于解决疑难杂症的稀缺资源——好医生，现实中却无不被常见病例绊住，这与不合理的医疗收费制度不无关联。
无奈的现实让尹佳对新热播的《医者仁心》电视剧里的台词感同身受。“小青是我们科的年轻医生，她玩命地看病人，发高烧还要来上班，孩子病了也不能请假，因为每天都有几十号病人等着她。同时，我们跟医院签了合同，必须完成门诊量的任务，体现我们医院的公益性。问题是，作为科室主任，我能给小青什么？科主任这么想，院长肯定也这么想，但是没有办法。”
激励机制是改革关键点
时光荏苒，眨眼间医改方案实施2年了。尹佳感觉，尽管医生待遇问题没有触动，但其他问题有了进展。例如，她当年建议的药品阳光招标采购，现在已经付诸实践，为此她颇感欣慰。同时，医务人员的社会形象也有所改善，这要归功于媒体。“社会对于医生的看法这几年应该说开始好一点儿了，媒体论战也是好事，给了医生说话的机会。医生也应该敢于说话，告诉患者自己的难处，让患者知道原来医生是要靠卖药来生存的，原来看病贵是因为药品和医用耗材价格高才这么贵的。争论后大家看清楚了，还是好医生多。病人对医生的误解其实也是体制造成的。”
尹佳的诉求和专家的研究殊途同归，中华医学会党委书记饶克勤认为，激励机制是公立医院改革的关键节点，也是难点所在。当前，中国的医患关系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乃至世界上最紧张的，这与公立医院曾经搞科室承包、任务分解、收费提成的激励机制关联密切。全国人大代表、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去年两会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也直陈利弊，认为只有对医院和医务人员有正确评价，才能使他们主动参与医改。而使医务人员得到更合理的待遇，使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拿到应有的报酬，也是对医务人员正确评价的一个重要方面。
我向总理说愿望
希望好医生不会越来越少
2011年两会召开之前，新华网开辟了我向总理说愿望栏目，截至3月3日17时，医疗部分的诉求共1822条、92页。在这些愿望中，基层医务人员渴望待遇有所提高的诉求占了很大一部分，以下是部分愿望摘录。
山东网友
我们是工作在农村医疗卫生工作第一线的乡村医务工作者。多年来，我们对党和人民的卫生事业勤勤恳恳、任劳任怨。田间地头无不留下我们坚实的脚印，为基层卫生、防疫工作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但是如今像我们这些工作在最基层的乡村医生面临着不公平的待遇，我们退休后，一无养老保险、二无土地可种，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没有。我们要养家、要生存。望您在百忙之中过问一下，解除我们这些无助的乡村医生的后顾之忧。
广东网友
我长期在基层医疗卫生单位工作，深知要做好基层医疗卫生工作举步艰难，我们面临着经费投入不足、工资收入分配不公平等问题。尤其是与城里医务人员工资收入相比真是天地之别，同样职称级别，城里医生每人每月领5000元至6000元，而我们只有区区1000多元。留不住人才，业务收入少，绝大多数单位没给医务人员买五险一金。我的愿望是：能给我们加点工资，解决后顾之忧，让我们有点盼头、有点幸福感！
江苏网友
我在基层医疗卫生单位乡镇卫生院工作，从事医技工作40年，我目前的工资只有档案工资的63%，扣除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，每月只拿1400多元。温总理，我们的愿望是早日实行药品零差价，解决群众看病贵的问题和实行绩效工资，提高我们医务人员的积极性。
江西网友
我是一名护士，也是一位医生的妻子，期盼公立医院改革，改善一线医务人员待遇，在提倡优质护理服务的同时，提高一线护理人员的待遇。对临床一线医务人员，实行阳光工资，与公务员一样。
陕西网友
请关注医疗改革中对医护人员的待遇和保护问题，医患矛盾突出、一线医生工作强度和待遇严重脱节，造成大量医疗人才的流失，医学这个专业没有错，错的是制度！
河北网友
我是一名县区级医院的医生，希望新的一年，我们的医生不再承受那么大的压力，希望付出和收入能够成正比（我工作17年，主治医师，月工资1300元），希望医患关系能够正常，彼此信任……
安徽网友
我是基层卫生人员，我院服务人口约2万人，管理及医护人员共9人，负责本片疾控、卫生监督、儿保、妇保、基本医疗、合作医疗等工作。医改后，我们的工作量比以前加大了，但我们的工资却更少了。我是负责疾控工作的，每天工作10小时~12小时，没有节假日，职称都是一路严格考出来的，月工资还不到1500元，我们的绩效工资是和教师差不多，但他们一年才工作200来天。和他们比较心里怎么也平衡不了。
北京网友
希望当医生的爱人能获得与他高强度、高压力工作相匹配的社会尊重和体面的收入。他每隔5天值1个48小时班。我劝他换个工作，但他难舍做医生的理想。他说：“无论怎样，我最先考虑的永远是病人，这是医生最起码的操守。”希望他这样的好医生不会越来越少，否则既是百姓的损失，也是国家的悲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