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主任的应对经验值得我们每一位医护学习。
患儿救治无效夭折
昨晚收进的那个小婴儿,转院时心跳每分钟只有 39 次,轮到家属拿主意的时候,他们一下噤若寒蝉,全都没有主意。梁主任连说几声「来晚了」。家属和我们一商量,最后咬牙拍板,要求派救护车当即送往主城区的儿童医院,不料还是在途中夭折。当晚出诊老师打电话请示梁主任,一车人于是又半路返回。尚未离开医院的女家属听到消息,哭得捶胸顿足满地打滚,男家属则面色灰暗站在一旁。
家属也知那是无力回天,医院又没有更好的办法。家属同意转院,希望能有奇迹出现,然而奇迹这东西和运气压根就不一样。
人总之是死了,一群家属在病区闹得沸沸扬扬,一半是悔恨,一半是发泄。
梁主任说,尽管出院时患儿没有死亡,但在途中死亡的也要算进去,死亡病例讨论会照例要开。
中午讨论会一开完,该上报的上报,该总结的总结,除了经治医生和梁主任,大家心里的阴云就此消散,医院嘛,总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。
家属「代理律师」来医院调查
下午时候,一个身着正装和男式西裤的短发女人,后面跟着个提文件包的奶油小生,开口说要找转院婴儿的经治医生,大家都能猜出短发女人的来头,肯定是卫生管理部门下医院来调查的,于是直接把她推给了梁主任。
「去我办公室说吧!我等下就要走了。」梁主任说。
短发女人没有客气,也没有跟着走出门,还是站在原地,自我介绍说:「我是转院途中死亡婴儿家属的代理律师,我姓陈。今天我跟经管医生的对话都会录音,请对我们的工作表示理解。」
我们都猜错了,原来家属并不是像转院前说的那样只是花点钱碰碰运气,更没有猜到这个口齿伶俐颇有风度的女人专为昨晚的事情而来。不光是我们,梁主任也感到愕然,赶紧顺势从墙上取来一件白大褂囫囵穿上。
短发女人看了看梁主任胸前的工牌,说:「您是梁主任吧,您的工牌号不对,上面分明写的是熊医师。」
「都是我们科室的医生,那个娃娃的情况你都可以问,这里有摄像头。另外我们也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进行录音,请配合我们的工作,请坐。」
梁主任和「代理律师」正面交锋
梁主任果然是平定纠纷的老手,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,像模像样地放在桌上。
大家看开场戏一般放下手里的工作,高手之间的对决,内行才看得出门道,短发女人一看便是精明干练的角色,梁主任则是久经沙场的儒将。
「我之前接触过一些医学理论,是后来转行才做医疗方面的法律咨询,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。」短发女人对梁主任微微笑说。
「这个跟你要了解的信息没有关系。患儿是昨天晚上凌晨三点多送进来的,全身多处大面积烫伤,当时情况很差,在我们这抢救之后,我们跟家属说明转院的利弊,家属仍要求转到重庆儿童医院治疗,早上五点左右死在转院途中。」
「好的。那问一下梁主任,患儿被送进来之后,当时烫伤评估为几度几级?你们做了哪些处理?用了哪些药物呢?」
「你这不是问一下,是接连问了三下,我要一个一个来回答才得行。当时进来的时候患儿的左侧颈部、左侧上肢以及躯干四分之三左右面积烫伤明显,左侧臀部、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,烫伤面积总共将近百分之五十。入院的时候患儿的体表有较多水疱,去除水疱皮后创面红白相间,痛觉明显迟钝,初步评估为重度烫伤。」
「嗯。」
「患儿入我们科室后立马给予清创,然后建立静脉通道,做好抢救休克的准备,并留置了导尿管,同时请普外科急会诊。给予镇定后未并发休克,立即送入重症监护室。跟家属沟通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,加上处理重度烫伤的经验欠缺,几个兄弟科室商讨后和家属沟通,家属决定转上级医院。凌晨四点半左右从重症监护室转出,从随车出诊的经治医生得知,是患儿在这转运途中并发休克。至于用了什么药我可以打开电脑让你看,但是你不是患儿亲属,不能拍照,也不能打印。」
「再问一下梁主任,到底是患儿家属强烈要求转院呢,还是你们科室出于承担风险太大而鼓励患儿家属转院?」
「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偏,我也没法直接回答你。我们科室确实在重度烧烫伤上没有丰富的治疗经验,患儿自身情况也很差,转到重症监护室后情况也只是暂时没有恶化。」
「但是据家属说是你们鼓励他们转院的,如果不转院的话,您认为存活的几率要大一些吗?」
「首先我要拨正一下,并不是我们鼓励患儿家属转院,是讲清楚了转院与不转院两种情况的利弊风险,与患儿家属一起商量之后,由他们做出的决定,我们存有沟通记录的。」
梁主任正经起来还算有板有眼,手一伸,熊老师便把沟通记录摆在了桌上,短发女人只是随意看了看。
「好的,感谢梁主任的配合。」她微笑起身握手要走,梁主任突然笑着说:「陈律师,刚才一直都是你在问我,我也想问你几个问题。」
短发女人也是愕然,不得已重新坐了下来,奶油小生手臂里的文件包别得很紧。
梁主任开始反击
梁主任把手机挪近,问道:「我们医生好歹算是知识分子,但是现在不懂法的医生实在太多,想请教陈律师几个法律上的问题。首先请问陈律师您确实在医学院里学习过吗?」
短发女人看看站着的奶油小生,侧着脸回答:「以前上过针灸推拿成人大专,不过很多年没有从事本行。这次我只是负责来询问基本情况的,您刚才说的话我们都会录下来,然后传给我们在重庆最专业的医疗顾问。
梁主任笑呵呵说:「您不就是专业的医疗顾问吗?」
「我确实是在这方面做过将近十年,专业的还谈不上。现在在律师事务所做一些民事方面的裁定指导。」
「那我再问一下陈律师,如果查证我们存在失职和出现重大医疗差错,一般该怎么处理呢?」
「这个要讲明白的话怕是要很长时间,如果梁主任有兴趣,您可以留个邮箱,我将相关的资料发一部分给您。」短发女人客气地笑了笑,奶油小生也跟着笑了笑,显得有些尴尬。
「我都能抽出宝贵的下班时间来给你解答疑惑,您就不能够抽出一点工作时间来给我们解答一下吗?」梁主任客气地笑起来,转头望着我们说。
短发女人递上一张名片,更加客气地说:「抱歉,梁主任,今天恐怕不行,如果有机会下次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,这是我的联系方式。」
短发女人起身,奶油小生面不改色地紧了紧文件包的搭扣。
梁主任没有起身送客。
原来「代理律师」是记者假扮的
「现在这些记者,报道的水平没见提升,搞地下工作的脑筋倒是蛮多。多用这些办法去对付贪官污吏、流氓恶霸我举双手赞成,竟然搞到我们头上来了,把我们当杀人犯吗!」
「梁主任,您怎么确定这两个就是记者?」熊老师问道。
不光是熊老师,我们都感到大惑不解。
梁主任大为不满,盯着熊老师喊道:「没看见那女的后面还站了个人吗,那小白脸夹的皮包搭扣上有微型摄像头,刚才正对着老子呢!你们病历一定要仔细写,要是出什么差错,那就是呈堂证供!还有,晚上病历柜一定记得锁好,丢了病历资料,以后别在我们科室混。」